黄锡璆:火神山医院原始图纸的设计者,被誉为医学建筑界的梁思成
第一次听到“黄锡璆(读作“球”,美玉的意思)”,还是2003非典那年,作为中国中元(中国中元国际工程公司)总建筑师的他,是小汤山医院的设计者。
如今,面对“新冠”疫情,又见这位年近八旬的老者,主动请缨,要求再度披挂上阵。
此事源于2020年1月23日13点06分,中国中元收到一封武汉市城乡建设局的加急求助函,请求对“武汉市建设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应急医院”进行支持。
随即,中国中元迅速召开由黄锡璆主持的支援武汉建设应急医院协调会议。经过与会讨论,会议形成了一系列决定:立刻整理小汤山应急非典医院图纸及相关资料,发送给武汉市建设局。
1月23日14点22分,接到求助函一个小时后,修订完善的小汤山医院图纸送达对方。
之后,我们从新闻报道中得知:2020年2月2日,武汉“火神山”医院建成完工,正式交付使用。
可想而知,这一切的成功离不开小汤山非典医院的设计图纸,更离不开图纸背后的那位设计师——黄锡璆。
01
黄锡璆,1941年出生在印尼,祖籍广东梅县。
梅县出过很多名人,比如名列十大元帅之一的叶剑英,还有培养出一代大师级画家的林凤眠,当然学生吴冠中、赵无极的名头,相对于老师,更为响亮。
黄锡璆,从小就对祖国,有着无限的热爱。虽然家在印尼,可是总感觉自己的根,仍在中国,自己是个漂泊异乡的人。当时的华侨,自称“海外孤儿”。
这里插上一段,比如说李国元与袁家英夫妇。袁家英是袁公袁世凯六子袁克桓的长女,李国元曾是张治中将军的副官兼私人秘书。1945年8月28日,毛公来到重庆,未带医生。于是,张治中安排李国元,做毛公在重庆谈判期间的保健医生。可以说,李国元几乎耳闻目睹了重庆谈判的全过程。也许离政治太近了,看得太透了,后来的李国元,决定一生倾注于基督教和教育事业。
最终,李国元夫妇定居印尼。在印尼,李国元作为加姆理尔大学(一所教会大学)的创建人和校长,很有声望。
印尼华人,在经济上举足轻重。可印尼人排华情绪,一直上演。1957年,李国元被苏加诺政府囚禁。作为妻子的袁家英,从早到晚,不是在政府机关排队等候领取批准探监的通知,就是四处打听丈夫的消息。
直至1959年,李国元一家被流放。所有的东西,均被没收,只剩下身上的衣服。数年的打拼,已成一片废墟。
身为大学校长的李国元,在印尼排华中,生命尚且得不到保证,更别提一般的华人百姓了。
16岁的黄锡璆
于是,很多老师都号召华人学生,回国学习本领,参加祖国建设。在这种大环境下,16岁的黄锡璆在高二时回国。先是,他的哥哥、姐姐回去,接着是他,父母总想在身边留下一、二个孩子,可是他的弟弟、妹妹随后也都回到祖国。这就意味着,黄锡璆与他的兄弟姐妹均已回国。
02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本着这个信念,黄锡璆成功考取了东南大学建筑系。
梁思成、杨廷宝、刘敦桢、童寯(读作“俊”),被誉为“中国建筑四杰”。这四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黄锡璆与这四位大师,也是缘分有加。
梁思成,梁任公的长子,林徽因的夫君,为了保护古都北京,是那份著名的《梁陈方案》的作者之一。
杨廷宝,毕业于清华大学,也曾留学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是梁思成的学长,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当年,民国定都南京,其南京中央医院,就是他的作品。
而童寯,作为杨廷宝的好友,戏称他设计的南京中央医院主楼为“放倒的板凳”。而我们著名的钟南山院士,就是出生在那里。
童寯,父亲曾为奉天省教育厅厅长,当了解到清华准许接收东北籍考生时,就鼓励儿子报考。据说,童寯是第一位进入清华的东北学生。后来的他,留学美国。
梁林夫妇学成回国后,第一份职业是在张学良创办的东北大学,开办建筑系。还在纽约的童寯,收到梁思成的电报,请他到东北大学任教。回报乡梓,是童寯的心愿。
1932年,梁林夫妇因身体状况不佳离开沈阳,接替梁思成系主任一职的,就是童寯。
回到北平的梁林夫妇,加入朱启钤(曾当过代理国务总理)一手创办的中国营造学社。与梁思成并称为营造社两大支柱之一的,就是刘敦桢。
1935年,朱启钤(左一)、梁思成(左三)和刘敦桢(左二)考察北京天坛修缮工程
七七事变后,学者南下,梁林夫妇带着家人,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昆明。作为民间团体的营造学社,举步维艰。梁思成开始给营造学社的原资助机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发函,说明大致情况并询问如果在昆明恢复学社的工作,对方是否乐意继续给予资助。
中基会很快给予回复:只要梁思成与刘敦桢在一起工作,就承认是中国营造学社并给予帮助。于是梁思成迅速与在湖南新宁老家的刘敦桢取得联系,并得到对方乐意来昆明共事的许诺。于是,中国营造学社的牌子又在春城挂起来了。
之后,我们知道,中国营造学社又跟随史语所,来到四川的李庄。梁思成、刘敦桢带着学社同仁,在那种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仍不忘研究中国建筑。
后来的刘敦桢离开李庄,赴国立中央大学任教。国立中央大学,蒋公为校长,其学子们被称为“天子门生”。据说,刘敦桢离开李庄的前一夜,与梁思成彻夜长谈,双方都依依不舍……
03
吃水不忘挖井人,而“中国建筑四杰”中的三人,杨廷宝、童寯、刘敦桢,均为黄锡璆在东南大学的老师。
尤其当年,为加强教学一线,童寯亲自为学子们上课。黄锡璆清楚地记得,童寯老师给我们上的是博物馆设计课,他的课,讲的很简短,余下的课时,鼓励我们多提问。我们那时候是学生,胆子比较小,不敢开腔。
助教老师就说,你们要提问,童老他会很高兴,会根据你们的提问扩展发挥讲课内容。
有句老话,大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的确如此,教学相长,老师可以根据学生的提问,了解到对方知识的储备,会有的放矢,加以指导与明示。
话说上世纪50年代初,杨廷宝与梁思成,以及他们的学生辈,在北京东安市场一家饭馆就餐。谈话间,杨廷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打量着面前的桌椅,然后从怀中掏出卷尺,量好尺寸,一一记录在小本上。
他说,这套桌椅只占了极小的空间,而坐着甚为舒服,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
杨廷宝的学生回忆,他常常提诸如此类的“小”问题:人的最小空间是多少?人的活动空间至少要多少?一张八个座位的餐桌至少需要多大空间?桌椅的高度该是多少?门把手和门锁装在什么高度才合适?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把钢卷尺、一支笔和一个小记事本,随时记下他所需要的尺寸或画下他认为值得参考的速写。
坐在车内,杨廷宝有时会指着车窗外的城市建筑问学生:这样的处理,合适不合适?好不好?
给建筑系学生演讲,学生期待着听“这么一位世界知名的建筑师”大谈设计,他却告白:“我来说说台阶的踏步怎么做,好吗?”然后讲了一大通踏步尺寸与人体的关系云云。
后人怀念他:“总之,他一直在关心着建筑师为人类提供的生活和生存环境是否合理、合法、合用。”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是这样的建筑理念,也滴灌在黄锡璆的心中。
04
黄锡璆常说,医院是治病的场所,病人在这里,是弱势群体,做医院设计,你就真的需要体会病人的感受,为病人服务好。
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是黄锡璆早年的代表作品,为了感谢建筑师为医院做出的卓越贡献,院方特为他建立了一块黄锡璆纪念铭石,让后人铭记这位仁心仁术、道德高尚的建筑师。
作为一名医院设计专家,他始终坚持,医院是救命的地方,设计上决不能搞形式主义,让病人走最短的路看完病,是我搞设计最大的原则。
回头再看佛山医院,用事实印证了这一点。
佛山医院刚建成时,很多人不理解,认为门诊太大,浪费空间,更觉得医院建地下停车场不吉利,也无多大用处。
当时负责基建的佛山医院原副院长谭伟棠回忆道,医院启用当年,就创下日门诊量4600人次的纪录,私家车的增多更是证明了黄博士的远见。
对此,黄锡璆这样解释——
建筑师是专业人才,除了解决医疗流程的问题,还要让医院空间更加合理,空间变化丰富,建筑不能设计的太枯燥无味。
历史上就有这样的例子,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欧洲建设了一大批学校和医院,采用的是标准化的设计,不但效率紧凑,而且空间密集。这是为方便医生工作出发的设计构想,人们叫它“治病的工厂”,既冷酷又没有人性。
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反思,人们还是觉得战前那些有色彩、有空间情趣的医院比较好。所以,医院设计是在真正考验建筑师对人性的关怀。
05
黄锡璆设计了大小百余家医院,哪座医院设计水平最高,难有定论;但哪座医院情况最特殊,毫无疑问是小汤山医院。
2003年4月21日,北京市决定建立小汤山“非典”定点医院。而设计小汤山医院的任务,落到中国中元的头上。
专业医生尚未对非典病毒的传染性下结论,如何通过建筑做到有效隔离?如何在短暂时间内建成具备隔离、通风、防交叉感染等标准的医院,对医护人员和病人的人身安全负责?
面对重重难题,黄锡璆和他的设计团队,连夜投入工作,集体讨论、分别勾画、群策群力。没有办公室,他们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画草图修改方案。
边设计边施工,经过7天7夜的努力,2.5万平方米的小汤山医院“拔地而起”。5月1日深夜,医院开始接收病人。
整个院区被分为三块,病人和医护人员的通道各不相同,防止污染扩散。建有污水和垃圾处理装置,对废弃衣物和器材等消毒处理,避免二次感染。
在两个月内,小汤山医院收治了全世界十分之一、全国七分之一的“非典”患者, 治愈率超过98.8%,全部1383名医护人员无一感染,被世卫专家称为“医疗史上的奇迹”。
凭借对中国现代化医院的卓越贡献,2012年,黄锡璆荣获中国建筑学界的最高荣誉奖——第六届梁思成建筑奖,也誉为“医学建筑界的梁思成”。
06
2020年1月,面对凶险的“新冠”疫情,年近八旬的黄锡璆,第一时间向组织递交了请战书。
他在请战书中写道:“本人是共产党员;与其他年轻同事相比,家中牵挂少;具有非典小汤山实战经验。”他表示随时听从组织召唤,随时准备出击参加抗击工程。
并于1月24日(除夕),黄锡璆亲自手写一封关于武汉应急应急医院的建议。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在黄锡璆这位老者身上,我们确认看到了“中国脊梁”这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