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里教建筑设计 老弄堂里追踪108位拎着夜壶的居民
在上海的老弄堂里追踪108位拎着夜壶的居民,博士论文的主题甚至都是追踪一个外卖小哥……上周,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讲师何志森的一段网络视频演讲产生了上亿次的观看,突然引起了全民热议。
与我们认识的传统建筑设计师不同,何志森把人类在建筑环境中的生活体验拔高,顺带着却把勾勾画画的设计图纸放在较低的位置。他的这些调研似乎和建筑设计有些“偏题”,但何志森却十分自信于自己的理念:“没有生活、闭门造车的设计师,肯定不是好设计师。”
尽管一天之内手机出现100多个未接来电,但何志森却并不明白他爆红的原因,“我做的东西很平凡,就是告诉学生建筑要回到日常而已。”
何志森出生于福建南部山区一个客家人家庭,在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获得建筑学博士学位后,他回国成为华工建筑学院的一名老师。
如今在华工,何志森主要上两门课,一门是给本科生上的mapping(图绘表现),有140多人听课;还有一门是给研究生上的,课程题目叫做“美术馆的菜市场”,有9个研究生负责这个题目,另外,还有12名本科生自愿加入,他们都是在上完mapping后,对何志森的课程感兴趣,主动向他报名的。
“美术馆的菜市场”就位于东山口公交总站后。在一个名为“扉”的博物馆旁,穿过一个拱形小门,就能进入这个十分平常的菜市场。而何志森和记者约定的采访地点,就在这个菜市场旁,大家隔着一张上世纪70年代的老木床,对坐在小板凳上交谈。
何志森说,他选这个题目,就是想让学生“发现菜市场的美”,他诱导学生,每人在菜市场找一样特定的东西,观察和理解它背后的美。
为了让学生更清楚选定自己调研的东西,他甚至会建议学生蒙住自己的眼睛,用耳朵、鼻子、手去感受菜市场里形形色色的东西。
其中一个学生的想法,让何志森眼前一亮,“小孩子的视角是向下的。这个学生还记得他小时候跟着父母逛菜市场,因为个子矮,他抬头能够看见的,都是鱼头和鱼尾巴,因此,菜市场对于他来说非常无聊,他只记得在菜市场最大的乐趣是看地上阳光穿过孔洞时留下的一个个形状不同的投影。这个学生于是建议在如今的菜市场做一些孔洞或者能反射阳光的镜子。我觉得这样的设计,就是基于对人的理解。”
谈“跟踪”
每次拍摄后会取得授权
强调对人的理解,一直是何志森的核心理念。
何志森说,他来到华南理工大学就是为了做他的mapping(图绘表现)工作坊。至今,他与华南理工大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香港大学、北京大学等数所高校合作,共做了45场工作坊调研。每一场调研,他都会追踪某个设计区域里人们的生活状态。
45场工作坊调研中有很多都是在广东进行的。比如和暨南大学的学生调研石牌村;与华工、华农的学生一起调研龙洞村;与华工学生一起调研花城广场……
此外,海珠湿地公园、番禺紫坭糖厂、深圳南头古村等地,都留下了何志森和他学生的“跟踪”足迹。
跟踪,是那段视频播出后何志森被人们诟病最多的地方,甚至有不少人指责他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
但何志森并不这么看,他并非为了窥私,因为“每次跟踪结束后,我都要求学生大方地与被跟踪者‘建立联系’,彼此成了好朋友,比如‘跟踪’卖糖葫芦阿姨的同学,还特地给阿姨买了一件小礼物。我们告知他们‘跟踪’的目的,并获得被跟踪者的授权。”
网络视频演讲让何志森突然爆红,这成了上周困扰何志森的一大难题:“我想了很久,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呢?要知道我的这种研究方式在国外是再普通不过的呀。”
久居澳大利亚,忽然成为中国网红,看到网友排山倒海的评论后,何志森有些“水土不服”。他常常会逛论坛,看看评论自己的帖子,他的手机一天会有100多个未接来电,“那些陌生人的来电,一个都不敢接。”
何志森说,他感受到绝大多数的网友评论都是善意和褒扬的。但与其个人爆红,他反而更希望他的工作坊能够爆红,“我觉得我的这种教学方式很重要,因为我就是想教学生回到生活中去。”
谈调研:
要想研究之,必须成为之
何志森说,真正做调查研究,跟踪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深入地观察对象的生活才行。何志森回答说,这组花城广场工作坊的调查对象包括游客、保安、白领、清洁阿姨等,而在视频采访时,他仅是举出这个个案讲述罢了,“其实我们每一组工作坊的操作,都是如此的。”
何志森同样热衷于体验式调研。为了搞清楚上海老弄堂里的居民为何如此有活力,他在老弄堂里租下了一小间房子,把自己变成当地居民。每天他都提着夜壶到公共厕所倒掉,“不只是观察、不只是自己倒,我还帮我的邻居倒过两三次夜壶呢。当我手里提着两个尿壶的时候,我总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何志森笑着说,不倒夜壶他就无法让自己变成本地人,尽管倒夜壶的公共厕所味道非常难闻,但他依旧用“科学精神”加以克服,“我在视频中并没有想去调侃他们,因为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最后我和外卖小哥、倒马桶的阿姨们都成了好朋友。”
谈教学
教书就是我的实践作品
但这种教学方式,并没有让所有学生都认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何志森最苦恼的,也正是如此。
“我在网上看到一条帖子,是一个自称我学生的人写的,他说‘何志森老师又让我们去做工作坊了,又是跟踪别人,真是浪费时间,又学不到什么东西……’”说到这里,何志森表情突然显得很难过,“是否只有教会学生怎么画图,怎么构思,怎么设计出一个酷炫的作品,学生才会觉得自己学到了东西呢?”
何志森看起来对教育的功利主义嗤之以鼻,他的教育方式,在他自己看来只是“会比较不一样”而已。“我们建筑学院还有很多优秀的老师,我的教学方法只是其中一种,一个很小的补充。”
记者非常好奇他的工作坊最终会得出怎样的结论,会对当地的空间设计提出哪些建议。但何志森却表示,他并不会提供一个明确的建议,最终只会将所有的调研集中起来做一个策展,仅此而已。
“何老师,那你自己有哪些得意的设计作品可以向我们介绍吗?”
面对这样的提问,何志森非常认真地回答说:“教学就是我目前的实践,就是我的作品。”
在何志森心中,要靠设计作品去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是一种很无奈的评判标准。
“又不是小孩子吵架,非要拿出点东西来证明什么。比如我确实设计了胡志明市机场的平面图,但如果因为现在被人批评了,我就一定要拿出来说,用来证明我有多厉害,我就觉得太可笑了。”
记者手记
上善若水, 至柔即刚
何志森是一个喜欢柔弱的人,他说,他喜欢粉红色,并非因为颜色本身,而是因为它代表着柔弱,“我的母亲就是一个非常柔弱的客家女人,身高只有140多厘米,但她却成功地撑起了我们一家子。”
母亲从小教育他,“每一个人的生活就是一本书”,小时候的何志森还不太明白母亲的话,但成为一个建筑设计师,特别是观察到粗暴的建筑里住着的形形色色的人时,他越来越意识到,读懂人“这本书”,才能成为好的设计师。
相较于建筑,人显然是柔弱的,但何志森轻松地发现,柔弱的人类能够轻松地击败粗暴的建筑物。比如,在华侨大学探访一名老师时,何志森就看到一个外卖小哥用一根竹竿顺利地透过设计师设计的围墙,把饭送到了客户手中。再比如前些天,他看见4个盲人肩搭着肩走路,走得很顺利,但全程他们根本没有走盲道,这又让何志森心生感慨,“我们花大价钱设计盲道,但盲道真的起到作用了吗?”
在采访结束时,何志森又提到了一句话“这个世界本没有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又让记者想到了大学时的一段经历,当初我们的宿舍和食堂间隔着一大块草坪,去食堂吃饭,要绕着草坪走一大圈子,很多学生为了图省事直接从草坪上跨过去,于是草坪上渐渐就出现了一条土路,无论学校怎样告诫学生爱护草地,学生们还是选择在那条土路上行走。最终,开明的校领导只好在草坪中那条土路上铺上红砖,正式认可了这条由学生创造的道路。
很显然,何志森想向他的学生传递的最大财富是,在设计时,千万不要忽视柔弱的力量,因为水滴石穿,至柔即刚。
何志森的教育方式同样是柔弱的,他并不想功利化地教学生作品,而是告诫每一个学生,在未来横平竖直地设计作品时,勿忘有很多“柔弱的生灵”穿梭其间。